第二个字也念“liǔ”

旧时雨【上】


-by:高栁明音

 

……

 

    “等天气晴了,得空我再带你回一趟钱塘,跟诗里写的那些摸不着的不一样,三月钱塘,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美景。”

 

……

 

王俊凯在皇帝设在后花园的筵席上打头一回见到今年的新科状元,状元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,毕竟一开始看到那洒金粉的红榜上中规中矩的“王源”两个字,他还以为是个不入流的老头子。

可状元郎尽管名字古板了些,人倒是全然不相符。非但不是王俊凯以为的老头子,反而身长瘦削,长睫翩跹下头一双浓墨点成的杏眼,眉似远黛红唇娇艳,露在外头的肌肤从面上到脖子都是一水儿的白皙如玉,因为喝下了许多酒,从那白里又透出些薄粉色来。

像桃花,王俊凯在心里琢磨,这状元郎是真好看。

几个看上去像是同届进士的人围着状元郎拼命敬酒,大有想把那厮灌醉好让他出糗的意思。状元郎的脸红了更红,估计也是不胜酒力。

王俊凯一向乐于救人于水火之中,更何况救的还是个美人。

他倒了两杯酒,选的是这筵上最清淡的一味,斟的也是极少极浅,走过去伸手挡在那几个进士前边:“在下可有这个荣幸,敬王状元一杯?”

凑得近了才发现这状元郎更加好看,似从画里头走出来的一般,身上带着股清香,袅袅怡人。

“王…王将军……”几个进士畏畏缩缩。

他王俊凯是当朝一品将军,且不说身世显赫,祖上三辈都是积下过赫赫战功的名将,光他年纪轻轻就领着三万精锐平定过好几次北疆动乱的事迹,在京城里也是家喻户晓。

按道理这些新人都该对他存几分惧怕,然而这新科状元却没有半点怕他的意思。

王源捞起袖子将酒接过,只消一嗅便知浓淡。王俊凯见对面的人抬眼瞧自己,跟面上虚红截然不同的眼神清明,还带着几分轻蔑。

他想,原来人状元郎没醉,反倒是他自己醉了。

 

 

状元郎从渝州来,这是好几天后王俊凯才差人问到的。渝州人嗜辣,王源见着辣却跟见着鬼,把王俊凯捏着鼻子买回来往他那儿送的辣酱辣椒全给退了回来。

一块儿退回来的还有跑腿小侍从给带的话:“我们老爷说自己只会舞文弄墨,不会舞刀弄枪,跟王将军您谈不来。”

王俊凯只笑:“你家老爷还喜欢什么,替我多打听些来。”

小侍从拔腿想跑,王俊凯跟拎耗子似地一把把人拎了回来,笑眯眯地往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。

于是情况就成了几天后状元郎亲自登门退礼,身边是两大缸子酸不溜秋的萝卜干儿。

退礼这天王源穿的一身白。倒不是他喜欢素雅,只是渝州天热,颜色重的容易惹一身汗,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,可将这一身白衣投进京城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里却分外扎眼。王俊凯隔着几层窗户瞧站在庭院里的王源,直觉得那人白到快融化在光里,更加不像凡人,不由得看呆了去。

“老爷?老爷?”

身边的管家叫了好几遍,王俊凯才将将回过神来,忙让人把王源请进书房里。如今王源得封礼部侍郎,让一个侍郎大人带着两坛子酸萝卜站在院子里晒太阳,怎么说都不合礼数。

“还请王将军不要再往下官府上送东西了,下官消受不起。”

说是消受不起,脸上哪有半点消受不起的样子,兴许是有读书人的傲气在里头,王俊凯看着他目不斜视大义凛然的模样,又好气又好笑。

“我不是读书人,书房里不放书。”王俊凯敲敲桌子,“你看我这一书房稀奇古怪的宝贝,你挑一件回去,我以后决不再贸然给侍郎大人送东西。”

王俊凯一幅流氓作派,王源按眉不动:“我若是不要呢?”

王俊凯伸手指指那两个坛子:“往后一日一坛,直到王侍郎闲暇之余还能开个酸菜馆子消遣消遣。”

他本就是习武之人,又常年征战大漠,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匪气,这会儿笑起来,极好的皮相偏叫人看得心惊。

“那我要将军脖子上那块玛瑙牌子,将军给不给?”

 

珊瑚树,鸡血石,墨玉笔洗凤尾狼毫,都是可以给的,一个读书人所喜之物也不过就是这些。可王俊凯万万没料到,这人一开口就要他的玛瑙牌。

玛瑙,护身之物,必要时可以命换命。王俊凯从十七岁开始上战场,无论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,这块牌子都不曾离身过分毫。

更何况这块玛瑙,是有来头的。

见他为难,王源先是一愣,随即笑了。

“可不是我不愿意要,是将军不愿给。”

 

 

近几年北疆那头被王俊凯率兵打过几次,不敢再有进犯中原的念头。反观西南连年大旱,民生不济,蛮夷闹起动乱来,竟比胡人还要诡残。

早听闻苗疆善用毒,却不曾想苗人会把毒下在驻守军队的粮草里,一夜毒死兵士数百,直接把坐在朝堂上的皇帝老儿脸给气得透绿,当即命王俊凯为将军,新科状元王侍郎为随行军师,率兵一万,连夜赶往西南。

王源身子弱,但胜在熟知西南地形。军队走得急,为了早到,拣的尽是山谷夹缝里的路子,入夜后的风又快又疾,吹了没两三天,王源就病倒了。

这病是意料之内的事,王俊凯两头顾不上,只能让军医跟着王源。这一路上蛮夷人设下不少埋伏,多亏他时时提防,一万大军的性命和一个军师的性命孰轻孰重,王俊凯总还是拎得清。

到了西南境内,山间变得泥泞多雨,行军行将渐缓,王侍郎的病本好了些,被这湿气一闹,又咳成个停不下来的架势。夜里军队安营扎帐为避水淹要往高处走,马蹄子爬不上去,王源又走也走不动,王俊凯哭笑不得,只得把人接过来背上。

这么将人背着,王俊凯又闻见上回在筵席上嗅见的状元郎身上的香味。京城里小姐爱美,花调成的香他没闻过千种也有百种,而王源这香气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。他仔细嗅了嗅,觉得花的甜馨少了些,更多的是草的清气。

“将军连块牌子都不肯给我,这阵子怎么又想起背我了,这山崖陡峭,一不留神是要没命的。”王源说话语气带着怨怼,在王俊凯听来却是万分可爱:“怎么,你还不信我?”

“说什么信不信…”咳得累了,王源的嗓音一下子软了下去,话里的气势根本出不来:“书里写行军打仗,病的残的都要早些丢掉才好,留着也是累赘…你也不怕后悔。”

“你那些都是纸上谈兵,要是这仗输了,我也许会悔,可我还没打过败仗。”王俊凯越聊越觉得他这军师脑子里装了满满的读书人的迂腐,说完这句赶紧岔开话题:“军师是渝州人,渝州要算也归得进西南,你怎么却对这湿气一点也不适应?”

王俊凯感觉到抓在肩头的手倏地紧了半分:“我不生在渝州……我小时候,住在钱塘。”

“……钱塘?”王俊凯一顿,“那真是个好地方,一年四季都漂亮得很,我以前也在那待过,有首诗怎么写的来着?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,最……”

背到这里却是再也背不下去了,王源闷着一口气接了一句:“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。傻子。”

“哪里傻了?”王俊凯笑,“你有多少年没回过钱塘了?钱塘现在可不是那样。”

“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
“那好,等这仗胜了,天气晴了,得空我再带你回一趟钱塘,跟诗里写的那些摸不着的不一样,三月钱塘,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美景。” 

说完这句,背上的人突然没了动静,王俊凯以为对方睡了,就没再言语。直到又过了一阵,才听见那人细不可闻的声音。

“好。”

 

好容易找到干燥的树枝生了火,等将士们煮上热粥,王俊凯给王源盛了一碗,见王源难以下咽的样子,忍不住拿他开玩笑:“早知道将那萝卜干子带一坛过来好了。”

王源瞪他一眼,王俊凯则嬉皮笑脸不以为意。待到他四下里巡视了一圈回来,王源面前的粥碗已然空了。

小状元耸耸肩膀:“喂鸟了。”

王俊凯:“……”

 

营地特意选了难以攀爬的高地,夜半却又遭袭。王俊凯直追到山谷口,一直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变成了暴雨,这才想起王源之前叮嘱过西南遇雨容易山崩,连忙带兵改道回撤,刚走几步路就听得来时路上一阵“轰隆轰隆”。

想来蛮夷阴毒,八成是故意引他送命。

绕道寻路花了不少时间,再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,暴雨初歇,半干的雨水沤在衣服的褶皱里,黏黏腻腻。

军医杵在营帐前苦着个脸:“王侍郎淋了几个时辰的雨,方才烧晕过去了。”

“谁让他出来淋雨的?”

“王大人说雨太大了,十有八九会山崩,本来想派几个人去找将军您,大家又不识得西南的山路……王大人就在帐子外头一直淋着,没人劝得动。”

王俊凯心下一空,好家伙,三十坛辣椒两缸子萝卜,没白送。

撩了帐帘进去,王源正烧得迷迷糊糊,鼻尖聚拢着汗,一头乌发松散开来。王俊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觉得他整个人还不如那把头发厚实,单单薄薄。这个人该是怎么拼命熬过寒窗苦读的日子、考中那些耄耋老翁一辈子都考不中的功名的?王俊凯想不明白。

天资聪颖?明明傻得不行。

玛瑙牌被雨一浇,此刻紧紧贴在胸口上,军师和人命,王俊凯突然就拎不清了。

 

 

严格算起来,这块玛瑙牌不是王俊凯的。

在他十七岁进京之前,都住在钱塘。将军府在钱塘有个别苑,王俊凯出生那年恰逢天下易主,新皇帝忙着巩固皇位,反帝派忙着自保,双方各自蓄力,朝堂上下风雨飘摇。

为了躲避朝中视线,王俊凯被送去钱塘。钱塘素来是出文人的地方,谁也没料到竟藏了一家武将。

王俊凯在钱塘长到七岁,从未进过私塾,将军府为他在家里请了先生,他却提溜了根棍子把先生打得乱跑。从此再无先生敢上门,王俊凯性子自然越来越野,把人家养的芦花鸡捉了淹进水里,掀翻长干巷口那个卖糖人儿的摊铺,大的小的坏事他都干过。

这天他刚把一户人家种在墙外头的兰花刨开,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疼,一转身却恰好跟个小孩儿撞个满怀。

说是小孩儿,其实比他并小不了多少,只矮他半个头,穿着一件私塾发的青色对襟,两只大眼睛像两颗黑葡萄。

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:“花会死的。”

他恶狠狠地回:“死不死关我什么事,又不是我家的。”

“可花是被你挖出来的,就算不是你,”小孩儿继续奶声奶气,“先生告诉我们,君子为人要胸怀天下。”

小孩儿牙齿还没换齐,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艰难,王俊凯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要反驳的话,硬是被对方这样认真又缓慢的语气磨得没了脾气。

鬼使神差地,为了把挖出来的兰花又种进花圃里,王小少爷跟着小孩儿,在人家的墙头下边一蹲就是一下午。

 

打那以后王俊凯有事没事就爱往那户墙外过,小孩儿大抵是私塾离得近,总能跟他碰着面。小孩儿家里没人来接,他就径直拉了小孩儿的手走,钱塘实在大得很,好看的地方走上一整天也看不完,他步子大,小孩儿几乎是被拉着跑,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。

要过扬州桥的时候,小孩儿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,他索性停在糖人铺前,金黄色的糖浆应他要求吹成一只兔子的形状,耳朵耷拉着看上去又软又长。他把糖兔子往小孩儿手里一塞:“喏,你瞧,像不像你?”

小孩儿脸皮薄,遭他一说,马上皱起来红成个虾子的颜色。王俊凯以为他要哭,顿时慌了手脚,想不到办法来哄,干脆抱住小孩儿,“吧唧”往人脸上亲了一口。

小孩儿被他惊得跳起来,憋了好久的喷嚏终于打了个彻底,王俊凯才明白小孩儿不是要哭,只是钱塘三月的杨花恼人,吸进鼻子里把人折腾得够呛。

小孩儿一把推开王俊凯,力气大得王俊凯几个踉跄,他伸手去揪人衣领,小孩儿却像受了惊的兔子,脖子一缩,一溜烟儿地跑远了。

王俊凯愣在原地,他记得小时候娘亲也是这么哄自己的,说什么也不该生那么大气啊。

 

再见到小孩儿是在花灯节上,小孩儿一个人蹲在湖边放花灯,花灯是粉芯子,映得小孩儿的脸暖意也融融。王俊凯走过去气势汹汹地叉着腰问:“你怎么老是一个人,你爹你娘呢?”

王俊凯身后跟着老管家和几个护他安全的壮丁,小孩儿嘴一撇,还以为王俊凯带着人管他寻仇来了,扭头就跑。

王俊凯这次不愣,直接追着人跑,小孩儿长得单薄跑不过他,王俊凯只一捞就把他捞在怀里。小孩儿边说话边扑腾:“我娘病了,我白天在学堂没背出先生教的诗,爹不让我出来玩儿。”

“你是偷溜出来的?”王俊凯紧紧箍着小孩儿,“是不是跟我学坏了?”

“不是,”小孩儿返头瞪他,一双眼睛在四周朦朦胧胧的灯光里亮晶晶的,“我现在会背了。”

王俊凯把人在怀里转了个圈,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:“会背了?那你背给我听听。”

小孩儿就老老实实地把那首香山居士的《钱塘湖春行》背了一遍。

王俊凯虽然不读书,但脑子灵光,听了一遍就记得八九不离十:“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,最……最……”

“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。”小孩儿难得笑了,王俊凯之前只觉得小孩儿长得还算顺眼,这一笑起来,多了一万分的娇憨,压根叫人移不开眼。

王小少爷嘴硬:“谁让你提醒我的?”

小孩儿委屈:“你自己笨!”

“你说谁笨?”王小少爷气急,说话间就和小孩儿推搡起来,他下手没个轻重,一来二去扯到放花灯的湖边,只听“扑通”一声,两个人都掉进了湖里。

王俊凯会水,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孩儿推了上去,自己撑着湖边的石板往上爬。这时,不知从什么地方漂来一大片花灯,花灯勾住王俊凯的衣服,火苗顺着他还没湿透的腰带就往上蹿,他一急,反手去扑那些火,整个人又落回水里。

钱塘湖的湖水争先恐后地往他的眼耳口鼻里灌,王俊凯一会听见老管家扯着嗓子使唤家丁来救他,一会听见小孩儿抽抽嗒嗒的哭声,软软糯糯,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胸口上。

 

等他醒来,躺的还是将军府熟悉的床。老管家见他醒转即刻全府上下叫唤起来,他嫌嘈杂,翻身向里,却被上衣里头的东西硌得生疼。他掏出来一看,居然是一块红艳艳的玛瑙牌。

“知州大人的公子给你的,”王夫人端了暖身的汤药进来,见王小少爷看着玛瑙牌的眼珠子转也不转,好心多言了几句,“不过很快,也不是什么知州大人了。”

 

 

“后来呢?”

“我当时听不懂我娘的话,因为再也没在钱塘见过他,我只当他是搬家了,”王俊凯给自己倒了杯酒,“后来才知道当年他爹结党营私被斩了首,就在我落水后几天,一家老小全数流放。”

“噢?”王源从他手里夺过白玉酒壶来,一看竟是见了底。

“那你就没再打听过那小孩儿的下落?”

王俊凯苦笑:“我连他流放去了哪都不知道,我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。我听人说流放之地大都是无人荒境,他要是往北走了,天寒露重,估计要冻出风寒;他要是往南走,南地多涝、暴疾肆虐,这一走凶多吉少,怕是早死在路上了。”

“你不知道他在哪,反而知道他死了,当真是神通广大。”王源眼尾撩着一抹淡淡的红,“也罢,那样乱臣贼子家的子嗣,能活到现在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王俊凯听不惯他这样说话,皱了皱眉。

从西南回来两月有余,按理说战乱已定,朝堂本应安稳,王俊凯却愈发觉得朝野动荡。皇帝老儿退朝后把他叫去,全然不谈安国大计,独独问他手里那半块能调动全国兵力的虎符还在不在。一连几次,都是如此。

“有反贼,有反贼。”老皇帝念念叨叨。

与此相对,王源倒是显得太过悠闲了。他那一场病一回到京城好了大半,皇帝准他痊愈之前都在家静养,他便也没羞没臊地总将剩下那小半拖着。王俊凯若要找他,每每都要找到歌坊棋社里,看他躺在太妃椅上拢上绒被一睡一下午,或者是抓了一手小米,一板一眼地喂一只鸽子。

王俊凯不记得王源是什么时候养的鸽子,王源白他一眼:“还不是吃你熬的粥吃出感情来了,自己跟我飞回京城来的。等它肥了我就把它宰了炖了,免得再寻错饲主,白白吃穷我的供俸。”

说完一撒手,小米全散在地上。鸽子飞低了去啄,小红喙在青石砖缝间密密地敲个不停。王源也不嫌吵,气哄哄地钻回太妃椅上的那床绒被里,绒被被面锦绣镶裘,王源小巧的下巴就跟嵌进那绵软里头似的,王俊凯才看了几眼,便心痒痒得救不住。

王源眯缝着眼,王俊凯没法分辨人是不是睡了,干站了一阵,确定没了动静才蹑手蹑脚地过去。此时正值初冬,火炉还没烧起来,王源一张脸捱寒气一冻,鼻尖和嘴唇都是殷红的。

说来也怪,那鼻梁骨和两片嘴唇不过是形状好看了些,却叫王俊凯越看越魔怔,连自己何时色胆包天低头凑上去的,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
王源睁开眼睛跟他四目相接:“将军脖子上头的玛瑙牌,几时给我?”

 

王俊凯落荒而逃。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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