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边一条街，全是洋洋洒洒的灯光。
光影像潮，涌上来拍在玻璃窗上，最后化为吸附的姿态，逶迤不前。
屋内的人右手握成拳，又慢慢松开。皮肤表层下流动的血液被周遭的温度蒸得粘稠，但也好歹告诉他，他还活着。
是啊，还活着。

一年前不抱希望离开重庆，是做好了死在外边的打算，前前后后七七八八地想了很多，却独独没料到会活下来。
既然活下来，就必定要做新的打算，他没那么贱还要四处打听那个人的消息，那个人身上一切都好，不幸福的概率当然小之又小。
而在那个人的世界里，王俊凯已经是一个死人了。
所以回去又何必。
换了城市，以前的工作辞了，人脉自然也跟着清空。新的落脚点在贵州的一个小城，小城和重庆一样有着湿淋淋的天气和放眼望去延绵不绝的远山，其运作方式却截然不同，人们对金融投资似乎不太敏感，整日闲逸。如果城镇也有性格的话，小城应该属于沉闷的类型，然而每每被雨浇过之后，孩童们穿着老旧的衣服跑上街头蹚水，又成为这个小城灵动的地方。

总让他想起以前去过的一些地方，经历过的人和事。

在酒吧里驻唱也算做回本职工作，店里的客人很少，偶尔稀稀拉拉来几个，也是一头黄毛没长开的中学生。他唱的大部分是周杰伦早期的歌，和顾客的年龄脱节，经常有毛孩子跑到老板那里投诉，老板是个老龄剩女，听了也不恼，总是推推眼镜鼓励他继续。
每月工资照常发，还挺丰厚，日子也就这样过。
直到有个看样子是跟着男友出来旅游的女孩，一进店门就盯着他迈不动步子，等他唱完一首把吉他放好，女孩跑过来张口就问：“王源怎么没跟你一起？”
几年来一直避免被提及的名字，再次听到竟有种耳鸣的错觉。
并不是戳到了痛处，而是一种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无力感被人洞明，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所以为藏得好好的、就快消失的伤疤铺陈开来，明明白白告诉你，它还在那里。
既不会消失，也不会痊愈。
说不想念都是假话，也许是压抑了太久，耳鸣过后，鼻子发起酸来。
“他啊…..”
各种理由卡在喉咙里，挑不出一个最像样的，最后只能沉默。

辗转反侧一整夜，第二天买了回重庆的机票，说不清是为了什么，哪怕就是远远看上一眼，也是好的。
尽管不知道王源现在在哪，生活轨迹和过去的是否仍然重叠，但王俊凯就是有信心，能在茫茫人海中把他给认出来。
也许是种单方面的默契。

去结算工资，走出店门的时候被老板叫住，回头。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大婶脸僵了僵，突然开口唱起了歌：“L！L ！loving u 确定向爱出发~”
店门外的天空在前一夜才被雨水洗过，透露出过分的蓝色，像大海，又像透明的霓虹。

教师这个职业最大的好处估计就是每年两次的固定假期，暑假尤甚。
前去支教的小学放了暑假，修缮一新的校舍空荡荡的，每天扫过操场的都只有夏日低垂的晚风。被这晚风吹了两天，大概是心理作用，小王总觉得自己得了偏头痛，跑去跟校长请假，总算是在暑假开始的第二个礼拜，重新在重庆毒辣辣的太阳下被晒成一滩水。
第十八次路过他以前工作的大厦，一楼的咖啡店到了夏天也卖凉品。想进去坐坐，又恍恍惚惚哪里都能看得见王俊凯的影子，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记挂着王俊凯这个人，连同心里所有对他的感情。
再三反复，还是推门走了进去。小店的今日限定是手作的盐水棒冰，掏钱买了一根带走，谁料刚一离了店里的冷气，棒冰融化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，不一会儿就全沿着竹篾儿淌了下来，盐水里加了糖精，黏糊糊的弄得小王一手都是。
他就这样有些窘迫地拿着那根化得不成样子的棒冰，透过小店落地的玻璃窗，看见了站在对街的那个人。
柯南里有这样一话，说的是乐队的主唱为了掩饰自己杀人的罪行，用黑色和银色的折纸放在玻璃后边作为镜子，完成了伪装。他当时拉着那个人一起玩过，可无论用什么形状的玻璃和纸，映出来的人影都是模模糊糊，那个人开玩笑说是他长得太抽象，被他用话筒追着砸了老半天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有的没的蠢事，因为瞳孔里有那个人的身影，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冷静地思考是该转身还是该逃跑。
太不真实，他掐掐脸，却又很疼。

“啊，找到了。”

他没有结婚的消息，是从许涟那里听来的，许涟已为人妻，按理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女孩变成了女人，笑起来却还是大大咧咧毫无收敛，还拿一种“我就知道你小子会回来”的语气调侃他个没完。
“虽然很想告诉你个秘密……但我想想，还是觉得由他本人跟你说更加合适。”
撂下这么一句话，就嘿嘿笑着挂了电话。
是什么，好像也能猜到一点点。

王源还跟自己记忆里的一样，没有半点偏差。这是他隔了几年再一次见到对方，从心底由衷生出的感叹。
大学生似的穿着方式，没有染过颜色的头发，脑门上没睡平翘起来一撮的呆毛，一切都跟以前一模一样，仿佛时光溯流而上，抑或是在岸的这边出现了暂停。
“王源儿——”
王俊凯试着去喊他的名字，这么些年没有叫出口，几个字发音时舌尖的位置却还是万分熟稔。
就像我对你，有着一万分的想念。

马路中央车水马龙，小王跑着过，看得老王心惊胆战，但距离终究被拉近。在两个人相距一步之遥的地方，小王糊着一手的盐水棒冰，突然站着不动了。
刚奔跑过的胸膛不断上下起伏，小王涨红着一张脸，像被掐了脖子的兔子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该怎样去渲染，开场白才不会落得俗套。
在过去的岁月里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逃避，连四目相对都要攒上半个月的勇气，明明是伤心过也痛苦过的情怀，却又舍不得丢弃。
然而此刻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。

“我——”
“我……”

“——我喜欢你。”
王俊凯早就知道对方的脸皮几斤几两厚，到最后告白还是要自己来说。
只是瞬间，整个世界被轰然点亮了。
惊讶亦或是喜悦，再带点儿不可置信的成分，这样的情感漫无边际地流淌开来，汇聚在心底成为一整片涌动的暖流。
并不是要哭，可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。

王源儿抽噎着，眼泪把脑子也糊得热热沉沉，只好在被对方不顾周围人眼光拉进怀里的时候，小小声地跟了一句：

“我也是。”

【番外完】